這一位來求詢的婦女,仿佛帶來了一個隔世的故事。她很悲痛地說,自己能承受所有的不幸,卻難以忍受女兒對她的無情無義。像極大多數(shù)的都市人一樣,她只有一個孩子。當女兒漸漸長大,對母親越來越疏遠的時候,作為母親的悲痛是無法言喻的。因為她心中明白,就是為了這個唯一的女兒,為了讓女兒不要失去無法替代的母愛,她才留在家中,過著貌合神離的夫婦生活。一年又一年地過去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犧牲”是無價的,女兒不但沒有絲毫感激之心,而且還對她懷著深深的成見。這才使她不勝惶惑。
但是,有時候她又能原諒女兒,她畢竟還是一位少女,又怎能要求她明白這失和的夫妻間的恩恩怨怨呢!
在下鄉(xiāng)的年代里,她與他相識。在還未弄清楚他的家在上海的哪個區(qū),父母是什么職業(yè)的情況下,她已經(jīng)成了他的未婚妻。那年代的人們對物質(zhì)沒有更多的要求,都是吃差不多的菜,唱一樣的歌。青春的激情一旦沖破了虛偽的“道德說教”,走到一起的男女便相依為命,互相安慰。一起從農(nóng)村返回城后,才發(fā)現(xiàn),丈夫的家原來是如此的氣派、沉悶,如此的人情淡漠。這是一個大家族。叔叔伯伯嫂嫂婆婆都住一幢樓。在過道相遇只有莞爾一笑,卻從無招呼聲,更無人會竄門。她作為一個“下只角”的貧家女兒,嫁到了這“畫古墻破樹高”的深宅大院,惶惶然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走一步路。一如是個小心翼翼的“外戚”。丈夫一回到了家,竟然與在農(nóng)村判若兩人,變得不可理解,日漸疏淡。她人雖在這里,心里卻對這屋子沒有家的感覺。人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夫妻問情趣不合,日生間隙,最是無可奈何。
在許多湊合型的家庭中,獨生子女是唯一聯(lián)結(jié)婚姻的紐帶。而在夫妻感情已紅破裂的狀況下,獨生子女卻會成為難以離婚的人質(zhì)。
對于情感破裂的婚姻,美國人說:為了孩子應該離婚。而在中國則有“為了孩子,茍且下去”的說法。
長期的情感不和及問或爆發(fā)的“戰(zhàn)爭”,使得女兒幼小的心靈飽受擔驚受怕的折磨。她總是睜大著眼睛,無奈地聽著父母因情緒沖動,不顧女兒在場,大聲地進行爭吵。而父母卻沒有想到他們的行為已經(jīng)帶給孩子深深的心靈創(chuàng)傷。
直到有一天,父母們又為了不知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執(zhí)起來。在一邊做功課的女兒突然一人獨自笑起來。父母都驚奇地看著她,甚至忘了自己的爭論。女兒對著莫名奇妙的父母說:想想真是很好笑的,小時候一見你們爭吵,我心里就很害怕,禁不住要想:“萬一你們離婚了,我怎么辦”?,F(xiàn)在我終于想明白了,無論你們怎樣吵架,我只管自己好好活下去。你們即使離婚了,也與我無關(guān)。離婚的人不要太多噢。這樣想好了,才覺得你們的吵架真有趣,我如在看電視劇似的?!?/P>
女兒的這番話,不但表明了自己曾經(jīng)是受了多大的傷害,也表明了現(xiàn)在她對父母的已經(jīng)“不關(guān)疼癢”、無足輕重的態(tài)度。只可惜當媽媽的這位求詢者,不但沒有及時處理好與其父親的關(guān)系,也沒有及時協(xié)調(diào)好與女兒的情感聯(lián)系。她沒有對女兒的言外之意引起足夠的重視。反而認為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該讓她獨立去應付生活與學習,而她自己便一心撲在所謂的“事業(yè)”上,忙著做節(jié)目,寫書稿等,夜歸的時候越來越多,回娘家的日子也越來越多。她以“事業(yè)”為由逃避作為一個主婦的責任,更是殘忍地逃避作母親的責任。她確實是一個不盡責的母親,她害怕面對女兒的譴責,卻又不愿放棄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想得到女兒的溫情與理解,卻又無心仔細去研究、了解、關(guān)懷她的內(nèi)心世界。最后,她以為只有多掙錢,多給她花,才能稍微彌補自己做母親的缺憾。女兒接受了她的錢,很習慣地每天問她:你給我?guī)Я耸裁椿貋怼D赣H慍怒地反問:你怎么把我當成了你的錢包?
女兒回答:你除了有錢還有什么?
這于母親真是一個意外的打擊。這令她回想起女兒小時候曾多么希望有一位能在晚飯后幫她做好湯圓,早上煮給她吃,并會給她梳漂亮小辮的媽媽。可她總是忙忙忙。只會用錢去買,而不會自己動手做?,F(xiàn)在眼看著女兒在中學里學習成績出類拔萃,老師同學--致稱贊她是個有禮貌、講文明的好學生。可是她在家里對父母不理不睬,有事直呼其名,平時一副不屑一顧之神情。這種明顯的兩面性人格,使當母親的深為憂慮。她對我說:她無論怎么待我,我都忍受下來了,但是我卻為她擔憂,因我發(fā)現(xiàn)她的情感有問題。偶然在假期里閑聊時,她問我,“為什么我沒有思念的體會呢?無論是誰,待我多好,他(她)走了我都不會思念?!边@令我自己也感到奇怪。
這位求詢婦女是一位教師。她對心理問題有所了解。但是卻不懂得如何矯治與調(diào)節(jié)。
通過她所敘述的情況與其女兒的種種行為,我告訴她,她女兒是一個有個性、易偏激的情緒化少女。由于他們夫妻失和,從小便帶給她憂慮甚至是恐懼。因此她的人格成長或許是有些偏差的。因為她從小便缺乏足夠的安全感。加之她的母親也是一位性格倔強的婦女,顧及了自我意志的實現(xiàn),卻忽視了對女兒的必要的關(guān)懷與照顧,使她因此而產(chǎn)生了對母親的責難之意。
父母間的抵牾是客觀的,不管如何發(fā)展,都不能忘了對子女的關(guān)懷。如因此而忽略了給予子女必要的關(guān)注,這便是家長的責任。孩子們或許有一天會理解父母的難處,但也許未必會原諒父母對孩子情感需求的忽視。而她女兒的種種態(tài)度,正是要求母親更多關(guān)懷的表現(xiàn)。如果母親能夠重視并接納她的正當要求,給予她足夠的溫情與愛,那情況是會改觀的。
那位母親痛定思痛,克服了自己不敢親近女兒的弱點,重新調(diào)整與女兒的關(guān)系。她原來害怕與女兒親近是因為怕被她的冷漠傷害,并生怕女兒的脾氣越來越暴躁,與她保持距離是為了相安無事。
現(xiàn)在她按照在求詢時討論的策略行事。在入寢前,她坐在女兒的床前,用手撫摸她的腦袋。并用梳子幫她不停地梳頭。這是女兒幼時便很盼望母親為她做的事情,可惜全被媽媽以忙為借口廢棄已久?,F(xiàn)在,媽媽的手一接觸到女兒的身體,自己的心中便生出一股說不出口的暖流在撞擊著心房,使心情變得柔和、輕松、親切。她繼而又把手伸進了女兒的背部替她搔癢癢,才發(fā)現(xiàn)她居然正在患皮癥,背部全是點點粒粒的小痘子。母親著了急,女兒才說發(fā)皮炎已有好久了,這令母親很是慚愧。母女倆就這樣說著話兒,直到女兒安然入睡。連著好多時日,女兒與媽媽的閑話越來越多。說同桌的男生如何傻氣,說班上的女生如何與老師爭吵。母親的心像一塊磁鐵,母親的手像是魔力無邊,逝去已久的溫馨又在她們的心中重現(xiàn),帶給她們?nèi)谌诘拇禾臁?/P>
在3月8日那一天,媽媽意外地收到了女兒的一封信。這是她無論如何也夢想不到的。她顫顫地拆開了那封信,女兒的娟秀的字像她的一顆純潔的心,一個個向她撲面而來:
媽媽:
一年一度的三八婦女節(jié)到了,這是全體婦女的節(jié)日,首先,我要祝你節(jié)日愉快,媽媽!
但是,在這里我要給你提個意見:媽媽,希望你能夠誠實些。記得有人告訴過我“信”字的由來。即可折成人、言兩字。這說明人說的話要講信用。這句話我一直奉為哲理,而你的詞典里卻沒有這個字,你一再違背自己的話。
早在我剛開始記憶時,你就經(jīng)常騙我。那時我還不能分辨是謊言還是承諾??蓾u漸地我分清了那是連善意的謊言也不如的胡編亂造,信口搪塞。你似乎說過就忘了,轉(zhuǎn)眼就不當一回事,好像沒說過??墒悄阒绬幔课覅s能記住。那個喊狼來了的小孩只能騙人兩次,我卻何止兩次!我對你很冷淡是因為我已經(jīng)不相信你。你總是說我這個孩子怎么這樣,可這實在是你自己造成的。
以前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我的這個看法,那是希望有一天你忽然不說謊了?,F(xiàn)在,我之所以在你的節(jié)日告訴你是希望你能把它當作一條建議,改正缺點。
我想,雖然現(xiàn)在的時代正在起著飛速的變化,社會也發(fā)展得很快,但是“誠實”這一中國歷史幾千年傳下來的做人準則還是不會改變的??v然它一時難以實現(xiàn),也許它暫時會使你遇到一些小小的挫折,可終究會對你起很大的幫助的。
好了,就說這些吧!盡管這是在提意見,但我還是要祝你節(jié)日過得愉快!
此致
敬禮
女兒小丹
讀著這封情真意切、義正詞嚴的信,媽媽的內(nèi)心波一陣深深的歉疚心占據(jù)。在無生存之憂的現(xiàn)代社會,生個孩子很容易,但是培養(yǎng)他們健康成長卻太難太難。這是因為作為家長的成人們很多本身就有各種缺陷,包括人格偏差的問題。也許,正因為如此,家長們才更要注意到這個問題。
同時,媽媽的內(nèi)心又充滿著對女兒的感激。她為這遲來的理解與關(guān)懷而感到由衷的欣慰。她久久地拿著這封信,直到女兒進門,才收起來對女兒說:“謝謝你的信,我會改正缺點的?!?/P>
女兒莞爾一笑,非常滿意地吁出了長長的一口氣。那是母親近年來看到的女兒最溫馨親切燦爛的笑容,多年的隔閡消除了。她們母女的心意又重新溝通。媽媽把女兒的信放在隨身的包袋里,天天帶著它,感受著女兒的一片心意。那是一位母親對女兒的無法言喻的愛,也是女兒對母親的一份青春的期待。
這是一個并沒有復雜情節(jié),而只有微妙心態(tài)的求詢案例。但是它卻帶給人們深深的思索?,F(xiàn)代社會為人們生活方式的多元化提供了方便與可能。但是,無論采用何種方式生活的家長們,都必須重視由此帶給子女的不良后果。
說得更明白一些。家長們可以因情感不和而分居、離婚,這在今天已不是不可理解之事,可以作為個人私事由家長們自己妥善處理。但是千萬別讓這些事情弄昏了你的頭腦,而忽視了對子女的關(guān)心、培養(yǎng)與教育。對子女的關(guān)愛培養(yǎng)與處理你個人問題并不矛盾。你可以既處理好自己的私事義不誤對子女的培養(yǎng)。
感情破裂已無法愈合的夫婦,在心煩意亂之余,很難顧及子女的心態(tài)。而恰恰在這種狀態(tài)下,家長的心理問題將波及影響到子女的人格健全與心理健康。這種人格異化是在不知不覺中潛移默化的。
作為子女的一代青少年們,在這個特殊的年代,也要有胸懷去承受、容納父母們的種種生活態(tài)度與方式。即將要跨入21世紀的現(xiàn)代青少年,不但要能承受父母的缺點、錯誤,甚至是病態(tài)心理與行為,更應該去積極地幫助他們走出不合理生活的怪圈,去創(chuàng)造屬于他們的新生活。
如果具備了這樣的見識與胸襟,就能使自己日漸成熟,走向獨立,成為明日社會的棟梁之材。